太容易得手的小抄,反而會質疑它的可信度
好啦~~是個鳥比喻……
張曉風女士的作品,讓人念念不忘
生活情境來自個人的選擇
重點是,要有信心
(本座修行尚淺,請閣下好好體會,一直卡/轉下去也不是辦法)
在黑暗中打電話要怎麼按鍵呢?當然,所謂黑,也許不是那麼百分之百的黑。也許有星光、月光、或都市的燈光,但這些光都不足以讓你看見那在白天看來清清楚楚的阿拉伯數字。
要撥通,可能要按八下十下或十三下、十六下,我怎麼知道這些努力都是無誤的呢?如果對方立刻接了,我當然歡欣雀躍,知道「一切狀況都在我的掌控下」。但如果沒有人來接聽呢?難道是我的號碼記錯,或我按鍵的手已不夠準確?
身為世間凡人,我們偏偏有一個奇怪的癖好,我們喜歡「一切狀況都在我的掌控下」,如果事情發展不如我們的預期,我們就會沮喪焦慮,不知所措。
一九九七年,十二年前,有兩個舉世聞名的女人死了。
那年的沸沸揚揚至今仍點滴在心。黛安娜,那幽雅清麗如雲中月神的憂傷女子(黛安娜的名字本指希臘月神)。照人世的道德標準裁決,她是個婚姻生活中的女罪人,但這樣的絕世美女,誰又忍心用道德來衡量她呢?她死了,死得那麼悽慘,誰能不扼腕頓足同聲一嘆呢?
而那一年,德蕾莎嬤嬤也死了。她瘦小佝僂,深目肥鼻,常年著一襲平鋪直敘的道袍,皮膚的顏色則界於灰黑與髒黯之間。她的容貌和美麗兩字根本扯不上關係,她生前也曾和高貴的王妃合影留念(當然是王妃去找她,不是她去找王妃),就外型而言,「白天鵝」和「醜小鴨」實不足以比擬這兩個女人的天壤之別。
但德蕾莎嬤嬤卻自有她的芳烈馨香,恰如碩大華豔的牡丹在視覺上雖占盡便宜,在嗅覺上卻不及小如米粒的桂花。德蕾莎嬤嬤另有其更難忘的魅力。她死後六年便封了聖人,是天主教教廷封得最快的一次,一般都封得慢,是因為事事都需慎重認證,一般需時十年。
送殯的隊伍裡,印度人奔走哭嚎,如喪考妣,不,還更多,我相信他們失去德蕾莎嬤嬤的痛遠勝於失去父母的痛。她是「媽媽德蕾莎」,她不懂經濟學,她不知道世上為何有貧富貴賤之別,但她遠離家園,去異邦尋找轉於溝壑的貧窮之人,給他們乾淨的衣食,向他們溫婉一笑,讓他們擁有死前最後一絲尊嚴。這樣自小乖巧約斂卻又以天下為己任的女子,雖無世俗的廣財大位,想來自有上帝的垂憐獨鍾──而事實卻不然。
最近出版的《德蘭修女:來作我的光》(德蕾莎嬤嬤的書信集),內容是她曾不斷要求銷毀的一些舊信。信中有一件事令人驚奇,原來在她漫長的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事人生涯中,她最哀痛的事竟是感知不到上帝的同在,於是剩下的則只有孤絕和黑暗。
對任何信徒而言(教皇、神父或牧師,以及所謂的「平信徒」),感知不到上帝的存在都是件茲事體大的事。那牽涉到兩種可能,第一,上帝根本不存在。第二,祂存在,但祂不理我了。這兩件事都足以動搖信仰的根本。尤其是像德蕾莎修女這種人,她已捨身棄家,並且她曾一度擁有那種「上帝同在的美好感覺」,如今外體累到天昏地暗,內心卻空洞荒涼,臉上還得掛著微笑面具……
在歐洲,在大教堂裡,在玫瑰花香和蠟燭幽光中,在管風琴抑揚彌撒曲裡,感知上帝想來比較容易。但在加爾各答,在貧窮、骯髒、惡臭、襤褸中,在小偷、扒手、娼妓中,在酷熱、濕霉和滿街異教偶像的猙獰面目中,要感知上帝的確比較困難。
然而信仰如數學,1+1=2是不需感知的(雖然你要感知也可以)。在我認識的成千的信徒中自認明確見到耶穌形體的只有王藍,他甚至因而痼疾得癒,多活了五十年。他的兒子後來也作了牧師。
我們能不能有第三種解釋呢?上帝存在,祂愛德蕾莎,但祂容許德蕾莎感知不到祂。
感知到上帝的臨在,當然是一種福氣,感知不到,我想對德蕾莎修女說,是另外一種福氣。信仰其實只是信任,相信風中自有花粉吹來並珠胎暗結,我才有銀杏可食。但真讓我看見整個風媒的過程甚至感知,我反而會迷亂昏茫,失去本真。
在黑暗中按鍵,是信仰,因為相信舉世皆然的鍵盤上的數字次序,相信看不見的通訊系統,相信對方即使沒接,我也可以留言,並且相信祂會側耳聆聽。
資料來源:
張, 曉風. "在黑暗中按鍵"
中時電子報 23 Feb 2009. 17 Jun 2009.
http://news.chinatimes.com/Chinatimes/Philology/Philology-Coffee/0,3406,112009022300403+11051301+20090223+news,00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