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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弱者意象"
沒有見血,所以沒有感覺
最常看到的表情是曖昧並且沾沾自喜








過去半世紀來,台灣逐漸變成一個對「物質」失去感受的社會,如今看來,是有不得不然的歷史原因。

從生活上來說,大多數人都在這段時光裡接受了「工業化」和「城市化」的洗禮,他們的身體遷徙進了「城市」這個由陌生人組成的空間、心靈則被置入「工廠」集體作業的時間表單中,生活裡的萬事萬物,要不是變成需要嚴加管理的「資源」,要不就成了該勉力迴避的「誘惑」──「物質」真正成了和自己無關的「身外之物」。

此際,人們對「物質」尚能殘存某些情愫的,就只剩「前工業化」和「前城市化」時期的兒時記憶了,羅大佑的「童年」歌詞裡「池塘邊的榕樹下,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;諸葛四郎和魔鬼黨,到底誰才能得到那支寶劍」之所以能召喚共鳴,反映的不僅是對往日時光的緬懷,還包括對那幾近絕跡之「與物質共溫存」的「物我相忘」經驗之追念。

弔詭的是:城市裡的人們辛勤打拼,在日常生活裡「去物質化」,為的卻是擁有更多的財富,而這財富卻多半得靠大量的「物質」才得以表徵出來。因而,不論是富人的誇富,或是中產階級自我肯證的裝扮;還是商界人際間的餽贈、年輕人運動所穿著的球衣與球具,甚而到人們對房屋居所的選擇,都流露出不少因為對「物質」的無感與冷感所促生的荒謬與唐突。以台灣近年的「豪宅熱」為例,那幾近「公式化」、「制服化」的外觀造型、爭相仿效的「免震」結構、千篇一律的大面積宴客餐廳裝潢愈是豪奢,就愈透露出主人「受制於人(或「物」)」的「弱者意象」,因為在那種空間裡,人的生活必須遷就於他所買來的大量物質──再也沒有比這種生活更委屈的了。

台灣的「工業化」歷程,造就了城市裡某種清教徒似的禁慾工作倫理,也孕育了俗氣誇富的工商鉅子;連帶地,台灣社會公、私領域中對物質的所有安排(從市政府建築長相的「競圖」到家裡沙發椅套的「採買」),也就愈來愈「效率化」而「去文化化」,即便是城市空間的治理、象徵符號的使用以及新物質的設計發明,都出現想像力嚴重匱乏的窘境──我們甚至可以合理地揣測:台灣經濟體近十餘年來人均國民生產毛額的停滯不前,其原因或在於台灣由「製造物質」到「創造物質」之轉折能力的匱乏。

「物質」──當然有如先聖先賢所言「具有腐蝕人心的力量」,但「物質」卻也是文化世界極度重要的觸媒與意義載體。人與人精神互動過程裡的美感、溫暖、心意和甜度,都必須透過「物質」表達;人想創造某些意義,也往往必須經由「物質」才能完滿詮釋(譬如法國設計師Philippe Stark廣為人知的「外星人榨檸檬器」,就是他對西方現代主義設計教條的反叛宣言)。因而,一個對「物質」冷感的社會,也往往是一個「溝通困難」的社會,繼而,難免也是個「創作瓶頸感處處」的社會。對個人而言,如果身邊的萬事萬物都沒有情感──借用這本書的作者明璁老弟引述村上春樹的一個隱喻,這情感有如「將嶄新散發著棉花味道的白色汗衫從頭上套下來」的某種「小確幸」──那會是一個多麼冰冷、乾燥、無味如一包生理食鹽水的人生?

明璁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「三少四壯」的連載文章終於要出書了,這近五十篇關於「物質」的書寫,具備一種可稱之為「時代感的書寫」的稀有特質:他不僅要利用學術上的知性透視訓練考察尋常器物的社會身世,常常還得「睹物思人」,透過一層層的反思,來檢視自己「物我相忘」的認同過程是否妥當牢靠;當然,還必須照顧到抽象概念後留下幾條抒情線索,讓意圖探險的讀者得以深入。

對台灣社會而言,這些文章宛如一艘破冰船撞開了前述的難解習題,卻沒有帶來任何硝煙。知性解構的結果可以不必是虛無,它甚而可以是更深邃的「物我相忘」情感教育,而我相信,這可是新生一代要建構「屬於他們自己的台灣」之際所發出的明亮訊號之一吧。

(摘刊自遠流出版新書「物裡學」序文)



資料來源:

詹, 偉雄. "有「序」為證 物質的啟蒙."
中時電子報 16 Jun 2009. 17 Jun 2009.
http://news.chinatimes.com/2007Cti/2007Cti-News/2007Cti-News-Content/0,4521,11051301+112009061600371,00.html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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